阿尔瓦罗·穆蒂斯百年诞辰:我们都是马克洛尔扮演着“生存在史诗世界的个体”

在诗人埃莱娜·波尼亚托夫斯卡笔下,哥伦比亚作家、诗人阿尔瓦罗·穆蒂斯,这位十几岁便在诗歌世界里航行的创作大师,就像一个派对精英,交际达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有他在的地方,场子一定能热起来。而正是这样一个看似玩世不恭的人,创造出了充满悲剧色彩和浪漫诗意的传奇形象——永远流浪的“瞭望员马克洛尔”。

身为穆蒂斯系列小说世界中的冒险家与主角,马克洛尔是纵横于陆地和海洋的英雄,他身上没有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是一个“生存在史诗世界的个体”。继长篇小说《马克洛尔的奇遇与厄运》之后,穆蒂斯的诗集《拒绝所有的岸:瞭望员马克洛尔集》和短篇故事集《海洋与大地的故事》于近期推出,继续讲述马克洛尔未完的故事。

诗人、诺奖得主奥克塔维奥·帕斯说,穆蒂斯是西班牙语里最罕见的那一类诗人:丰盈却不炫耀或滥用。有着说出一切的需求和懂得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理智。热爱词语,也在词语面前绝望。

在他的诗集中,我们见到了消失的美景、不幸的航行、湿热的时间、荒唐的工作……这是瞭望员马克洛尔诞生的地方。“马克洛尔并不是一个人,这显而易见。”就像他的好友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说的,“我们都是马克洛尔。”

节选自《拒绝所有的岸:瞭望员马克洛尔集 : 1947—2003》[哥伦比亚]阿尔瓦罗·穆蒂斯/著,龚若晴/译

我不知是否在别处提起过我曾驾驶的列车。但无论如何,这段经历非常有趣,现在我想谈谈那份工作的职责是什么,而我又是如何履行的。

列车每年2月20日离开荒原,在12月8日至12日间抵达目的地——炎热土地上一片避暑地的小车站。全程122公里,大部分时候都向下穿行在覆满桉树、云雾缭绕的山峦中。(我常感到不解,人们竟不用这般美丽馥郁的树木来制作小提琴。十五年间我一直驾驶这趟列车,每每穿过桉树林,都能愉悦地听见起伏的音阶唤醒粉色的火车头。)

驶入温带,当第一批香蕉树丛和咖啡园出现时,列车也开始加速。我们迅速穿过广阔的牧场,那里放牧着漂亮的长角牛群。红苞茅牧草的香气一路跟随,直至轨道尽头。

列车由四节客厢和一节守车组成,都漆成金丝雀的黄色。车厢间没有阶级划分,但每节车厢总被特定的人群占据。第一节是老人和盲人;第二节是吉卜赛人和形迹可疑的年轻人,间或还有为即将结束的疯狂青春守寡的女人;第三节是资产阶级的夫妇,牧师和马贩子;最后第四节里是恋爱的情侣,无论是新婚夫妇还是脑子一热就离家出走的年轻男女。快走到列车尽头时,能听到最后一节车厢里传来不止一处的啼哭声。晚上,伴着铁轨催眠的轰响,母亲们哄着孩子,而年轻的父亲在平台上抽烟,谈论各自同伴的优点。

在我记忆中,第四节车厢的音乐总与一片种植多汁刺果番荔枝的土地的炎热气候融为一体,那里目光沉稳、步履轻缓的漂亮女人在夜间的欢宴上斟倒甘蔗汁。

我经常埋葬死者。无论是突然去世的老人,还是第二节车厢里被同伴毒死的善妒年轻人。每次下葬后,我们都会原地停留三天,在列车的守护神——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像前守灵与祷告。

每当第二车厢的旅客或第四车厢的情侣间爆发嫉恨的冲突,我都会停车解决争端。恋人要么和好,要么永远分开,但都会遭到其他所有乘客的严厉责备。这并非小事,滞留在冰冷的荒野或灼热的平原上,被阳光照得双目干涩,听着最有失体面的糟糕言语,目睹最庸俗的亲密关系,就像在双面镜中照见我们身上隐秘流过的无声悲剧,只有膝盖的颤抖或胸口的热意将它揭示。

车次从不预先公布。知晓列车存在的人会在出发前一两个月就住进车厢,这样一来,到了二月底,只需再等来几对面红耳赤、匆匆赶到的情侣或眼神混浊、轻声细语的吉卜赛人,便可以出发了。

有时,由于高架桥倒塌,我们不得不忍受长达数周的延误。激流声日夜惊扰我们,最大胆的旅客跳入其中洗澡。通路修好,旅程就继续。每个人都在湍急的瀑布旁留下记忆的快乐天使,瀑布的声音从未改变,多年后的某天,突然将我们惊醒在午夜。

一天,我疯狂爱上一位旅途中丧偶的美丽姑娘。列车到站,我就和她一起逃跑了。经过艰苦跋涉,我们定居在大河边。我在那里工作多年,向水域盛产的紫色鱼类的捕捞者收税。

至于列车,我知道它最终被遗弃了,只用来满足避暑者的热望。葱郁缠绕的藤蔓植物侵占了车厢,蓝鸲在火车头和守车中筑巢。

消失在街道的黑暗中前,一些观众对音乐会发表了看法。有人审慎严谨、表达清晰,有人满怀青春的激情——他们小心维持了一下午,只为让它此刻在暮色的烟火中熠熠生辉。还有人带着过分的确信,声音里却隐约显出一块名为冷漠的巨大幕布,他们所有姿态和话语都投射其上。

广场渐空,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极为宽广。喷泉的水声突显了等待与焦躁,后者平缓地笼罩四周。

远处开始传来野蛮的音乐。这种行星的咆哮声从夜的深处浮现,在灵魂底部拔起被遗忘的激情搏动的根茎。

一切都已完成。所有可能的音乐都被播放。所有乐器都由独奏者完成些许排演。无序而温凉的夜即将遮盖我们,必须以抓住其精髓的歌来迎接它。织成这首歌的是那些延伸至逝去之日最纤薄边缘的线,那些最紧绷的长线,那些最古老的,仍被携带的线,如同雨中的电报线,早被遗忘的新鲜的晨间消息。

让我们寻找最古老的词语,最新鲜靓丽的语言形式,必须用它们说出最后一幕。用它们来告别一个世界——它沉入未来最终的古怪混乱。

但是,让我们给这些词语染上混乱那壮阔有益的阴影。不是目前为止用来吓唬孩童诗人的那种家常小混乱。不是噩梦特有的混乱,它们连贯产生,天真地想为我们预防即将到来的巨大混沌。

就像法老,必须在口中备好最美的词,让它们陪伴我们穿过黑暗的世界。在这可怕而永恒的时刻里,它们会用日常的滑腻程式做些什么?后者也许只会无用地拖累,减缓行进的速度,剥去它的势头。

为防止类似情况如今发生在我们身上,最好揭露一些事物的本质,它们至今仍被我们过于信任地使用,出现在市场反复售卖的天真配方中。

让我们不要虚构它的水域。也不要笨拙尝试演算它优美的河道,隐秘的缓流。成为它的熟人也没用。让它回归最古老真实的存在。用昔日的祷词崇拜它,它复杂的道路将再次为人知晓,它繁绕的盲城仍令我们着迷,那里寂静培育出液体的香料。巨大的鸟将重新出现在我们头顶,它们转瞬即逝的影子轻柔地遮蔽我们的眼睛。脸庞,皮肤紧贴着支撑五官的骨架,对死亡的信赖将会回归,照亮我们的日子。

必须去发现新的城市。高贵的种族等待着我们。谨慎的侏儒。丛林中毛发稀疏的油腻印第安人,如同沼泽中的蛇一样无性而柔软。世上至高冰原的居民,为雪的震颤而担惊受怕。广袤冻土上的弱小居民。畜群的放牧者。在海中央生活了数个世纪的人从不为人所知,因为他们总朝着与我们相反的方向航行。最后一滴光辉有赖于他们。

地球上还有重要的地方等待发现:海洋用以呼吸的巨大管道,无处可归的河流死去的海滩,用来制作蟋蟀喉咙的木头生长的森林,深色蝴蝶将要逝去的地方,它的绒毛翅膀有罪恶干草刺眼的颜色。

有必要为欲望创造一种新的孤独。纤薄岸边的广阔孤独,那里欲望的沙哑之声蔓延开去。让我们再次打开所有快乐的血管。让那高高的泵跳动起来,无论朝向什么地方。什么都还未做完。当我们正在行进,有人在路上停下整理衣服,身后所有人都也停下。我们继续前进吧。还有干涸的河床,壮阔的水流仍可经过。

记住我们说过的那些野兽。它们可以在为时已晚之前帮助我们,查兰加以刺耳的音乐再次搅浑天空。

原标题:《阿尔瓦罗·穆蒂斯百年诞辰:我们都是马克洛尔,扮演着“生存在史诗世界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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